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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他們叫我做風信子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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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亭的冬天總有些陰惻惻的潮冷,粘滯的空氣有了重量一般貼在人身上,等在碼頭上的人都不大願意開口,灰藍的海水瑟瑟抖著單調的拍子,只有宏亮悠長的汽笛偶爾激起一片浪花般的 。

郵輪沈緩入港,拋錨停穩,舷梯上剛有人影閃出,岸上立時就熱鬧了起來,男人的帽子、女人的手絹、套在各色手套裏的手都揮了起來。霍仲祺靜靜立在人群邊緣,目光一瞬不移地盯著舷梯,當年他在這裏送姐姐上船的情形,現在想來歷歷在目,卻又恍如隔世。曾幾何時,他難得有了一星半點心事便要說給姐姐聽的,可事到如今,連姐姐也成了他的心事。

舷梯上人影綽綽,他的心也如細浪難定,直到—— 一抹晨曦般的暖色映入眼簾。

霍庭萱身上淡橘色的大衣是黯淡天光和冷素人潮中唯一的一點亮色,霍仲祺遙遙一望,臉上不自覺地便浮了笑意。霍庭萱也已看見了目光殷切的弟弟,但她走得並不快,只是朝小霍凝眸一笑,一邊走一邊側了臉和身旁的一個金發男子低聲交談兩句。

待她走近,霍仲祺才迎了上去:“姐姐。”

霍庭萱笑容殷殷地擡頭看他,眸光晶瑩:“果然是大人了。”話音落時仿佛有悠悠嘆息飄落。

身旁替她拎著行李的金發男子,是個研究東亞史的美國人,和霍庭萱幾天前剛在船上認識。霍仲祺同那人客氣寒暄了兩句,便接過姐姐的行李遞給身後的隨從。

“我上船之前接了父親一封信,說你如今‘似有清峙持重之跡’。”霍庭萱淺笑著挽了弟弟的手臂往車邊走:“這幾年,我還是第一次見父親這樣誇你。”

“就是父親第一次誇我吧。”霍仲祺無所謂地低頭一笑,替姐姐開了車門:“姐,你回來就好了,我在家裏,就只會惹父親母親生氣。”

霍庭萱聞言不由莞爾,待上車坐定,才端詳著弟弟笑道:“他們哪裏是生氣?只是擔心你。之前你一聲不響去了綏江,不要說父親母親,連我都...”

她說著,眉尖微微一曲,旋又展開,似笑還嗔:“你也不肯寫信給我。”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怕寫文章。”霍仲祺笑吟吟地說著,還帶著些撒嬌的口吻,霍庭萱卻覺得弟弟的笑容裏依稀透著一點意味不明的苦澀。

姐弟兩人閑閑聊了一陣,霍庭萱隨口吩咐司機:“歐伯,聽一聽廣播吧。”

“是,大小姐。”那司機一面答應著,一面旋開車裏的收音機。

眼下華亭的電臺都是外國商人所辦,除作推銷商品之用,也播送些時政新聞和音樂曲藝,這會兒兩條新聞念過,已換了時下的流行新曲,甜脆的女聲極盡輕媚:

“我聽得人家說,桃花江是美人窩,桃花千萬朵也比不上美人多。我每天都到那桃花林裏頭坐......”

霍庭萱忽然凝眸看著弟弟,笑微微地說道:“我聽說,你如今跟致嬈很要好?”

前頭的司機聽見霍庭萱開口,便調小了廣播的音量,霍仲祺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哪有?”

他這個態度,霍庭萱倒是意料之中,淡笑著提了一句:“母親倒還喜歡她。”

“可惜母親沒有再多一個兒子。”

“母親也不著急讓你定下來,不過——”霍庭萱輕輕拍了拍弟弟的手臂,明眸含笑:“這幾年,就沒有一個女孩子你中意的?”

“姐,你覺得致嬈這樣的千金小姐,為什麽非要跟我耗著?”霍仲祺說著,眼中竟帶著一點嘲色。

霍庭萱見了,不覺有些詫異,繼而促狹睇了他一眼:

“霍公子倜儻多情,自然是要惹盡芳心了。”

霍仲祺唇角一牽:“這些千金小姐又不蠢,打的無非是霍家的主意。況且,我這個輕浮 的敗家子雖然儇薄無行,可霍家不許納妾,也就這一樣遂了她們心意。”

他的言語間的索然和眼中的淡漠,讓霍庭萱愈發詫異,這樣的弟弟只教她覺得陌生,霍庭萱垂眸靜思了片刻,擡眼淺笑:

“你這話未免刻薄了。哪個女孩子不是盼著君心我心,一生一代一雙人呢?”她說著,笑容一展:“別說女孩子,就是你,以後遇見了喜歡的人,也不會願意她心裏再有別人。”

不願意她心裏再有別人?他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連她心裏有沒有他都已經不在意了。

他只想,要她快活。只要她快活。

那姐姐呢?

霍仲祺猶疑地望向霍庭萱,四哥和婉凝......姐姐還不知道吧?

“浩霆的事——你先跟你姐姐打個招呼?”

這個“招呼”他怎麽打?

“哪個女孩子不是盼著君心我心,一生一代一雙人呢?”

姐姐對四哥也是這樣嗎?

霍庭萱衣領上的珍珠別針流光潤澤,她笑意端然的面龐也如珠光般柔白細膩,柔潤的橘色唇膏勾勒出優 形。她寬邊帽下斜於耳際的發髻十分優雅,她頸間隱見銀白暗紋的灰色開許米圍巾十分優雅,她衣袖中探出的豆沙色小羊皮手套十分優雅......姐姐,從來都是這樣的恰到好處。倘若她知道了婉凝的事,她還會是這樣的“恰到好處”嗎?

她會難過嗎?

他不要她難過,可她怎麽樣才能不難過呢?

霍仲祺臉上忽然浮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姐,我聽說中國女孩子在國外很受人‘仰慕’的,這幾年,你身邊的追求者總有一個排了吧?”他且言且笑,心中卻暗自驚異: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居然也能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全然平靜的言不由衷了呢?

霍庭萱眼波悠悠地自他面上漾過,調侃道:“你這麽小看你姐姐?”

霍仲祺莞爾一笑:“那——裏頭有沒有一個半個,讓姐姐覺著,還算過的去?”

霍庭萱眼角眉梢蘊了盈盈淺溪般的笑意:“是誰叫你來探我的話的?”

一句話正觸到霍仲祺心底的隱憂,他連忙笑道:“我這個做弟弟的就不該關心姐姐嗎?”

魏南蕓聽戲一向是喜歡《風箏誤》、《花田錯》之類,偏這幾日,兩派名角在江寧對臺演《四進士》,連虞夫人也一時興起,前幾天剛在春熙樓看過一回,今日又到了慶春園。戲看得無趣,魏南蕓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虞夫人說話,虞浩霆回到江寧這些天一直待在皬山,倒讓虞夫人松了口氣:“還算他有一點分寸。”

魏南蕓盈盈笑道:“庭萱過幾天就回來了,四少心裏有數。”

臺上的宋士傑唱得悲戚,虞夫人眼中卻微微帶了笑意:“這件事也沒什麽為難的。等他們結了婚,遲些日子把那女孩子收在房裏就是了,庭萱也不會容不下她。”

“不過,那丫頭糾纏浩霆這麽久,恐怕心裏也有算計,萬一她跟四少鬧??”魏南蕓還沒說完,虞夫人冷嘲的語氣便打斷了她:“她既然能自己送到錦西去,還鬧什麽?虞家委屈她嗎?總比她現在沒名沒份的像個樣子。”

魏南蕓陪笑著說:“夫人要不要先問問四少的意思?”

“你以為他不知道嗎?”虞夫人慢慢呷了口茶:“我這裏告訴了朗逸,浩霆轉頭就得知道。”說著,輕輕嘆了口氣:“等庭萱嫁過來,他們的事我也就不用管了。”

霍庭萱回到江寧,霍夫人得見 ,幾欲落淚,一雙兒女同在堂前,便是一向端肅的霍萬林亦感慨良多。第二天上午霍家早飯方畢,虞家就差人送了鮮花果籃過來,問霍小姐安好;到了中午,虞浩霆又親自打來電話,叫人轉告霍庭萱,明日會親到府上探望。

此前雖有虞夫人力保,但顧婉凝此番又跟著虞浩霆回到江寧,霍夫人心中仍不免介懷,正不知道如何同女兒提起,此時見虞浩霆這樣殷勤,倒放了一半的心。

霍家上下皆是欣然,惟霍仲祺聽說虞浩霆要來,心內忐忑不已。四哥這樣快來見姐姐,那婉凝呢?她知道姐姐的事麽,她要怎麽辦呢?

“夫人,小姐。虞四少到了,在葆光閣等小姐。”

穿著窄袖薄襖的丫頭輕聲回稟過,便退到了門邊。霍庭萱和母親相視一笑,款款起身,霍夫人一時遲疑有些事情是不是該提醒女兒一句,轉念間又覺得,於庭萱而言,這樣的提醒未免多餘。

初冬的午後,暖紅的日光沿著回廊的雕欄在墨光烏亮的地磚上印出一枚枚虛幻的亮格,霍家宅院深沈,霍庭萱一路行來,只覺光陰如靜流,從身畔無聲滑過。她的心亦像潛在水底的蚌,在蕩漾離合的波光中,一隙微開,幽幽搖出一串接一串的細小氣泡,向上升騰。虞浩霆一身戎裝的背影,隔著玻璃窗格落在她眼裏,那些細小的氣泡無聲旋舞,在她心上撞出明滅的光暈。

霍庭萱走到門前,有一瞬間的猶疑,虞浩霆已經聞聲轉過身來,朝她頷首道:

“庭萱。”

那驕陽雪峰般的清華峻烈,剎那間點亮了這庭院深深,亦點亮了歲月荏苒,重重回憶紛至沓來,霍庭萱眼底隱隱一熱,笑容卻清和溫婉:

“我記得你喜歡大紅袍——今年的茶怎麽樣?還合你的口味嗎?”

虞浩霆掃過一眼案幾上擱著的茶船杯盞,點了點頭:“很好。”

片刻的靜默之後,霍庭萱垂眸笑道:“許久不見,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愛說話。”

虞浩霆聞言,看了看霍庭萱,淡然道:“許久不見,霍小姐還是和從前一樣,風姿卓然。”

霍庭萱微微一笑,在幾邊坐下,不等她吩咐,便有丫頭上來動作熟練地燒水沖茶。兩個人一時都不開口,直到那丫頭沏好茶擱下,霍庭萱才吩咐道:“你下去吧。”

那丫頭屏息退了出去,霍庭萱端起茶來品了一品,唇角凝著一絲淺笑看向虞浩霆:

“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對面的人薄唇一抿:“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霍庭萱面上的笑容不動聲色,心底卻繞出一縷微細的苦澀:“是顧小姐的事嗎?”

虞浩霆眼中閃出一點自嘲的笑意:“是霍伯母跟你說的?”

“當初四少一怒為紅顏,跟馮家二公子翻臉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了。”霍庭萱擱了茶盞,宛轉笑言:“這位顧小姐,想必是位難得的佳人。”

“她......”虞浩霆欲言又止,唇邊卻不自覺地浮出一抹笑容——他今天出門的時候,婉凝正在庭院裏輕輕晃著打秋千,長發逶迤,散落如瀑,鵝黃的絲絨長裙起伏搖曳,瑩白的柔荑握在黛青的秋千索上,有一種深靜的美,syne卻在一邊心急火燎地上竄下跳。他擡眼一望,原來屋頂的青檐上蹲了一只灰撲撲的松鼠,小爪子點來點去,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得意......

“等我帶她回棲霞你就見到了。她是個貪玩兒的,嫌棲霞拘束,這些日子一直住在皬山。”

他的笑容清暖明亮,卻暈開了她心上的那一點澀意。重重疊疊的記憶裏,她竟找不到一個能與之相媲的片段。

她一直以為,驕傲凜冽如他,並不會有這樣的纏綿溫柔。

原來,他不是不會,只是不曾讓她窺見。

那麽,他想讓她“幫”他什麽呢?

讓她允諾會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安然分享愛人嗎?

從她願意愛他的那一刻起,她就預料到了或許會有這樣一種可能。她也早就從那些筆調各異的信箋裏,讀到過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佳人紅顏。

可是,事到眼前,為什麽她竟還會覺得疼?

霍庭萱摩挲著手裏小巧的細瓷茶盞,語調愈發溫和:“......那你想讓我怎麽幫你呢?”

虞浩霆呷了口茶,緩緩說道:“我們雖然沒有正式訂婚,不過——”他說到這裏,含笑攤了下手:

“要是我現在忽然要和別的女孩子結婚,你會不會覺得有點不舒服?”

霍庭萱聞言,有一瞬的恍惚,她還未來得及反應,虞浩霆已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計較面子的女人,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霍庭萱垂了眼臉,低低重覆了一句。這些年,從來都是別人話到一半,她就明白應該如何應對,可這一次,她竟不知道她應該給他什麽樣的反應。

虞浩霆一邊在兩人杯中添茶,一邊語帶調侃地解釋:“不管是做負心薄幸的那個,還是做‘縱被無情棄’的那個,我都無所謂,但憑霍小姐吩咐。”

原來,他要她“幫”的是這樣一個忙。

原來,她錯的這樣厲害。

她以為她已經想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不知道,自己竟錯的這樣厲害。

隔著裊裊升騰的茶煙,他和她近在咫尺,卻仿若依然隔著萬水千山,她看不清他,也看不清自己。有什麽東西在她心底一點一點灼燒,可她說出口的話,卻連語氣都像他:“那我可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好。霍伯伯那裏,回頭我去談。”虞浩霆聽了,也淡淡一笑:“你剛回來,應酬一定不會少,我就不耽擱你了。”說著,便起身準備告辭。

“浩霆,你等一下。”霍庭萱亦站起身來:“我也有事要跟你說。”

“什麽事?”

“眼下國內的電臺都由外商自辦,不過是作廣告之用,但有收音機的人家只會越來越多,傳遞消息公告,電臺要比報紙快......”

霍庭萱娓娓道來,虞浩霆便明白她話中所指,認真點了點頭:“我叫人去安排,多謝。”

杯中的茶已冷掉多時,堂中只剩下霍庭萱一個人,她象牙色的修長雙手擱在群青的衣裙上,每一個褶皺都在淡紅的落暉下反射著凝紫的暗光,如雕塑般端然完美。

“姐姐。”

霍仲祺遲疑地邁過門檻,低低喚了一聲,霍庭萱轉眸看他,他的人卻在逆光裏看不清神色。

霍仲祺緩緩走到她身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姐,你和四哥......”

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措辭,只好勉強笑了笑:“我聽母親說,快的話,聖誕節之前就安排你跟四哥訂婚了。”

霍庭萱望著他,了然一笑:“那位顧小姐,你見過了吧?”

霍仲祺一怔,脫口道:“婉凝的事,四哥告訴你了?”

婉凝?

仲祺也知道了嗎?

她輕輕點了點頭,霍仲祺顧不得去體味自己心頭的百味雜陳,忙道:

“婉凝她......她不知道你跟四哥的事,她起初也不願意和四哥在一起。姐,將來......我知道你跟致嬈、還有韓小七那些人不一樣。你別為難她,她不是......”

“你誤會了。”霍庭萱打斷了弟弟的語無倫次:“浩霆是來跟我說,他打算同這位顧小姐結婚。”

霍庭萱語氣平靜,霍仲祺卻楞在了那裏:“那......你們?”

“他不想因為這件事傷了我的面子,所以,來問問我的意思。”霍庭萱唇邊的笑容如落花離枝,眼波一片空靜。

霍仲祺詫異地看了看姐姐,如釋重負地一聲苦笑,十指相合,抵在眉心。

四哥這樣快就來見姐姐,他心下焦灼,卻又隱隱藏著一絲期待。

他總以為四哥事事都勝過他,可唯有一樣,虞浩霆給不了她的,他卻可以,沒想到......是他錯了。

霍庭萱見了弟弟的反應,越發詫異:“這位顧小姐,你和她很熟嗎?”

一句話問得霍仲祺沒了聲音,他默然良久,才溫言道:“姐,有件事父親母親也不知道。我們這次在錦西,李敬堯的人抓了她要挾四哥罷兵,我去廣寧跟他們談,結果碰上戴季晟的刺客。”他話到此處,目光一黯:“婉凝——她替我擋了一槍。”

霍庭萱眉尖微蹙,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她怎麽會在軍中?”

霍仲祺言語中夾著無奈:“之前她跟四哥鬧別扭分開了,朗逸騙她說四哥在前線受了傷,把她哄到錦西去的。”

連邵朗逸都如此煞費苦心,他一定是很在意她吧?

弟弟不過寥寥數語,她卻忽然發覺,原來自己離開的日子竟是這樣漫長。

冬夜的月光清冷高曠,滿目繁華都覆了霜,手裏的書頁緩緩翻過,每一行都像一道傷: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

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欲望

參合在一起,又讓春雨

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霍庭萱的額頭輕輕抵在窗邊的一格玻璃上,迷離燈光中反 的影子也虛幻如夢。她詫異自己怎麽沒有哭?詫異自己怎麽還能夠語笑宴宴地坐在餐桌邊上,聽母親打趣她和他的少年往事?她纖長的手指在冷硬剔透的玻璃上,描著自己的影子——

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孩子。他們在花園裏逗著貓說話,一眼沒看見,仲祺就從核桃樹上跌了下來,他搶上去抱他,兩個人都摔在地上,仲祺磕破了腿,抽抽噎噎地被他背了回來。

她偷偷找來藥水紗布,酒精棉球塗上去,弟弟的眼淚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他站在邊上皺眉看著,忽然開口道:“小霍,你要不要學騎馬?”

霍仲祺一聽,淚眼婆娑中連忙點頭。

“我上回去雲嶺,看見他們新弄來幾只小馬駒,有一匹雪白的,身上還帶著胭脂點子;另外一匹烏紅的,額頭上一痕白,四只蹄子也是白的,就是脾氣不太好??”他這邊說著,霍仲祺聽得認真,已然顧不得疼了,不等他說完,便道:“我要那匹白的,四哥,你給我留著吧,我明年就能學了。”

等她給仲祺包好傷口,送他出去的時候,才發覺他肩上的襯衫劃了個三寸多長的口子,一道參差的劃痕洇了血跡,她剛要開口,他卻突然回頭叮囑她:“要是霍伯母問起,你就說是我非要拉著小霍去摘核桃的。”

仲祺永遠都像個孩子,他卻從來都不是個孩子。

後來他們去雲嶺,卻根本沒有他許給小霍的那匹“渾身雪白,還帶著胭脂點子”的小馬,弟弟撇著嘴抱怨:“四哥,你幹嘛騙我?”

她在邊上微微一笑,對霍仲祺道:“你這就是‘好了瘡疤忘了疼’。”

虞浩霆此時已翻身上馬:“小霍,你姐姐可比你聰明多了。”

她一直以為,他和她,有無需多言的默契。這世界當真好笑,當她視若瑰寶的珍藏被別人拿去的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早已錯過——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曾擁有?

“‘一年前你先給我的是風信子;

他們叫我做風信子的女郎’

——可是等我們回來,晚了,從風信子的園裏來,

你的臂膊抱滿,你的頭發濕漉,我說不出

話,眼睛看不見,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麽都不知道,

望著光亮的中心看時,是一片寂靜。

荒涼而空虛是那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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